故今之黜宋者,皆未见宋诗者也。虽见之而不能辨其源流,则见与不见等。此病不在黜宋,而在尊唐,盖所尊者嘉、隆后之所谓唐,而非唐宋人之唐也。唐非其唐,则宋非其宋。
余尝与友人言诗,诗不当以时代而论,宋、元各有优长,岂宜沟而出诸于外若异域然?即唐之时,亦非无蹈常袭故,充其肤廓,而神理蔑如者,故当辨其真与伪耳。徒以声调之似而优之,而劣之,扬子云所言伏其几、袭其裳而称仲尼者也。此固先民之论,非余臆说,听者不察,因余之言,遂言宋优于唐。夫宋诗之佳,亦谓其能唐耳,非谓余唐之外能自为宋也,于是缙绅先生间谓余主张宋诗。噫!亦冤矣。
夫诗之道甚大,一人之性情,天下之治乱,皆所藏纳。古今志士学士之心思愿力,千变万化,各有至处,不必出于一途。今与上下数千年之中,而必欲一之以唐,于唐数百年之中,而必欲一之以盛唐。盛唐之诗,岂其不佳,然盛唐之平奇浓淡,亦未尝归一,将又何适所从耶?世故论诗者,但当辨其真伪,不当拘以家教。
余之为诗者,曰:必为唐,必为宋。规模焉俛首缩步,至不敢易一辞,出一语,纵使似之,亦不足贵。于是识者以为有所学即病,不若无所学之为得也。虽然,学之至而后可无所学,以无所学为学,将使魏晋、三唐之为高山大川者,不几荡为丘陵粪壤乎?……先生之诗,以功夫胜,古今诸家,揣摩略尽,而后归之于自然,故平易之中,法度历然,犹不识之治兵也。不求与古人合而不能不合,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,谓之有所学可也,谓之无所学亦可也。
诗自齐、楚分途以后,学诗者以此为先河,不能究宋、元诸大家之论,才晓断章,争唐争宋,特以一时为轻重高下,未尝毫发出于性情,年来遂有乡愿之诗。然则为学者亦惟自验于人禽,为诗者亦惟自畅其歌哭,于世无与也。不然,刺辨纷然,时好之焰,不可向迩。此无他,两者皆以进取声名为计,睥睨庸妄贵人于蹄涔杯杓之间,不得不然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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